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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8山雨欲来
或黑或黄的老牛拖着它的四方步,携带着一股冬仨月的枯草色在圈里哞哞着,
打鼻孔里仍汆出两道白烟,像是诉说春天还有些冷,而骡、马这两个异种也是如
此,打着响鼻突突地,卜楞着它们各自头顶上的长、短耳朵,像是在遥望,过不
了几日它们就该整装待发去田地里转悠转悠啦,也该活动活动一下身子骨啦。然
而河水并未如期而至像想象中的那样荡起它深蓝色的波纹,不过这日子其实并不
遥远,惊蛰都过了,再过个十来天「九」也就数完了,正日子口的「春」就会地
毯式铺天盖地席卷过来,真真正正到了其生发的季节。
周日内天吃早饭时,柴灵秀又和马秀琴碰了遍头。今儿她要去城里,问秀琴
有没有要捎的东西。马秀琴摇了摇头,昨儿她就知道情况了,偷偷扫了眼杨书香,
欲言又止。「把焕章叫回来吧。」看马秀琴似乎有些话要说,柴灵秀用手捅了捅
儿子。没等杨书香答应,马秀琴又摇了摇头:「他舅隔三差五往这边跑一趟,甭
叫了。」声音和缓,脸上浮着浅笑。
柴灵秀也微笑起来,她深知秀琴的性子——就算是火上房也是这样不疾不徐,
不过在笑的背后又不免沉思起来——过日子哪有那么贴心顺当的。她没骑车子,
出了门坐在儿子的车后座上,在马秀琴的目送中,挥了挥手,娘俩便一起去了县
城。在闹街口柴灵秀下了车,嘱托了一声:「晌午带着他们过来,妈给你揍焖子
吃。」
杨书香估摸了一下时间,「哎」了一声:「怎么也得俩仨小时,完事儿我能
去游戏厅玩会儿吗?」柴灵秀虚瞪了儿子一眼:「直接说去找你顾哥不就得了?」
杨书香呲呲一笑:「也不全是,不还有我一帮同学呢吗,再说他人在没在这还两
说呢。」「行啦,到时候别夯等着错了点,焖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。」杨书香点
了点头,就骑车走了。
儿子说来家十多个人,合计着碗筷够不够用,柴灵秀先跑去后身儿属于公公
的另一间闲置的房子里,把缺的碗筷凑了凑,这心里就有了底。返回头走在去家
里的路上,柴灵秀又禁不住浮想起来。她想给男人一个惊喜,当自己突然出现在
他的眼前时,男人会不会张大嘴巴,或者是瞪大眼睛?他上来一定会问你啥时过
来的,怎不提前言语一声?元宵节到现在,有十天了吧,这些日子,每天和儿子
睡在一起,她会时不时地想起丈夫在家的日子,也会时不时在梦里看到他。她想,
这个时候自己也一定会跳过去,搂住男人的脖子,问他:「你想我没?」撒娇是
女人的天性,在家时跟爹撒娇,爹会美得找不到北,嫁了人就跟男人撒娇,男人
脸上也会情不自禁喜上眉梢。她甚至还会像以前那样,在饭后借故支走儿子,把
自己脱得光溜溜,然后骑在男人的身上叱咤,骂他「臭缺德的」,然后还要骂他
「夯货」,又打心眼里依偎着他,眷守着他。
这样想着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属于自己的家的门前。门是从里面关着的,窗
子上挂着的帘儿看起来模糊糊,透过门缝往里看,啥也看不清,客厅的玻璃倒是
能看见,不过看起来空荡荡的也看不到半个人。难道是出介啦?把碗筷等物放在
地上,柴灵秀搓了搓有些发红的小手,把它们放在嘴边哈了哈,然后掏出了钥匙
把门打开。这个点做饭还为时尚早,应当去外面溜达溜达,华联的羊毛衫适合这
个季节穿,配上白衬衣的话,一准能让丈夫愈加风度翩翩,看起来更精神。进了
小院,进步走到门前,撩开门帘正要往厅里里走,那个年前撞见的女教师便再次
闯进了柴灵秀的眼里。
「你啥时过来的,怎不提前言语一声?」这句「惊喜」的话很快从男人的嘴
里说出来,很明显,她的出现给他脸上带来了「惊喜」。那个女人仍旧像上次那
样,略显局促,脸也有些微红,从沙发座上站了起来:「嫂子来啦,我这,这正
要跟杨老师探讨呢。」茶几上的确摆着几本书,不过柴灵秀并没仔细打量。「我
跟你儿子一起过来的,他上午要在礼堂听法制报告,晌午要带着同学来家里。」
一次撞见也就罢了,两次撞见同一个异性出现在自己的家里,家里又仅仅只有男
人一个人,就算是涵养再好的女人,恐怕心里也不免会多心,会多想。而且,直
觉告诉柴灵秀,女人脸上擦的香香应该是大宝牌的,而摆在里屋桌子上自己用的
那瓶价格并不太贵的护肤品恰恰也是大宝。「你们继续探讨,我去外面买点团粉。」
把碗筷放在橱柜的架子里,又翻了翻柜橱中间里的东西,柴灵秀脸上带笑,回头
示意那个姓许的年轻女老师不用动,说话间她又颠了颠水壶,支唤起来:「杨伟,
还不给许老师沏点水喝?」言毕,柴灵秀又冲着许姓女子点了点头,笑着从家门
走了出来。
来到外面,柴灵秀紧了紧风衣,身后是莘莘学子们奋斗的地方,前面的文娱
路上似乎已经吼起来了,有林依轮的「爱情鸟」,还有李春波反其道行之的上山
下乡曲目「小芳」,动听极了。太阳挺足实,柴灵秀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,她又
紧了紧风衣,仰起头来,阳光一地,脚下便多出个看不见的影子。
在文娱路的游戏厅里,杨书香等人抢来几台机器,十来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,
把阵地给占领了。可以玩几局,我用春丽。王宏就用春丽。赵焕章伸手戳戳点点:
「你屄就爱看大腿。」心情似乎缓和许多,尤其是在吴鸿玉陪在他身边的时候,
哥们俨然高大许多,也必须高大起来。大家伙就都笑了,气氛带动起来,摇杆也
就跟着转悠起来,啪叽声自然也不落后。
对于梦庄中学的这群少男少女们来说,进了城如同「牲口」开了圈,叽叽喳
喳的瞅哪哪新鲜,瞅哪哪好奇,扎在一堆玩了会儿游戏便嚷嚷着去西面的闹街转
悠转悠。十多个人又呼啦一下冲出游戏厅,各自跨上了自己的车子。巷子口有人
施施溜溜地左顾右看着,他一旁的小黑板上写着电影的名字,听起来都很「幽默」、
「风趣」,那个人一看有人靠近,准会笑脸相迎。里面正演着武打呢,进介看看?!
出了游戏厅,杨书香等人从胡同口进去时,这些个看起来施施溜溜的人也这样问
来着。他说了,年轻人嘛,不都喜欢看武打片吗:「来来来,都下车,进屋看看。」
「多少钱?」
「五块!」
「五块?」
众人面面相觑,心里均自产生出一个念头:这么多人也五块?瞅这意思可能
划不了价,便都兴趣缺缺,没了心气。
「怎么个意思?」听这口气,再看看对面这个家伙,众人都觉得要是给这屄
人中上贴块青年胡,哪怕他五十岁,也肯定跟小鬼子有的一比。嗯,一说不看,
脸蛋子立马嘟噜下来,其苦大仇深的模样简直比死了爹还痛苦:「不看问价?不
看就别从这过!」软的不行上来就玩横的,兴许是看这帮人都是学生,并且都不
是城里的学生,而且里面还带着几个女同学,内鬼子——或许叫龟公更恰当,立
马露出了街头子人的嘴脸。
从游戏厅出来的时候曾碰到了王红起,赵焕章就对着杨书香耳语了一番。杨
书香要拦着,赵焕章下了车转身跑了出去,没一会儿就把王红起叫来了,进了胡
同,他伸手一指:「就这个!」龟公一愣,脸上立时笑意盎然,举起手来迎了上
来:「红起哥,哎呀,误会误会。」一通好言好语,这前后之间的变化简直令人
瞠目结舌:这屄不会是变戏法的吧?!「都是自己人,进屋看片不用花钱。」龟
公这样说,而后干笑着又说了两句咸淡话便自动躲进了电影放映厅里。
「红起哥,带我向顾哥和嫂子问好,我就不待着了。」
「对了,有人欺负你们的话就过来找我。」
「嗯」。有人出面解决问题把事儿给摆了,又是一个村的,客套之中杨书香
让了根烟,而后一摆手,众人鱼跃着从这条胡同插了进去跑到了闹街上。穷学生
能买什么,还不就是左看看右看看,看啥都新鲜,又看啥都好奇。他们先是在摆
摊的音响边上转了转,十块钱两盘录音带实在有些贵了,喜欢是真喜欢,便凑了
钱买了几盘,商量着回去拿录音机翻下来,大家伙一分也就都有份了。而后又在
里边买了糖葫芦——那大山药的七毛五一枝,饭量小的吃上这么一枝儿都能填饱
肚子,吃着说着,继续过着眼瘾。还别说,这地界儿可比梦庄集市热闹多了,人
也多,货也多,琳琅满目各式各样,莫说是挑是选,看都看花眼了。这群人从南
骑到北,又往回赶,这时,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响起了喇叭,把众人的目光吸引
了过去。
就看一个穿着棕色皮夹克的、留着披肩发的男青年站在130 的车厢上,他一
手提溜着东西,一手手里举着个话筒,冲着下面围观的人正喊着:「外贸出口转
内销啦,长筒吊带的、连裤的,便宜甩啦,不怕刮不怕蹭,超级结实。」
这个喊话的男青年喊了一气,从汽车的车厢上跳下来又操起了那把刀子,他
用手一拉挂在杆子上的一条肉色丝袜,对着它上来就是几刀,如他所言,还真就
看不出半点脱丝和破损:「都是高级货,货真价实。」操起刀子来又是一通划拉,
还伸手提拉抻扯示意给围在周围的群众看:「质量绝对信得过,看,弹力多大,
爱美的女士穿在身上又健美又好看,男同胞们给女朋友买一条,绝对拿得出手…
…甩啦甩啦,吐血大甩卖啦。」
看着眼目前的男青年又拿起话筒促销,杨书香抽搭抽搭鼻子,霎时间想起了
陈云丽给自己穿的那条「超级丝袜」,他正一边踅摸一边琢磨,赵焕章那边就喊
了一声:「嘿王宏,你不给杨老师(梦中初三的化学老师)买一条?」
浩天和老鬼也跟着嚷嚷起来:「是内,王宏你买一条,钱不够哥几个给你凑。」
王宏眯起小眼儿看了看吴鸿玉,反手捅了焕章一把:「要买你给小玉买,我们还
能借借光。」吴鸿玉脸就有些红。三美之一的杨美丽啐了王宏一口:「色棍,欺
负娘家没人是吗?」齐齐把矛头指向王宏。赵焕章拍了拍手,冲着王宏嘿嘿道:
「瞅见没,再废屁轮了你。」一阵嘻嘻哈哈众人就又都跨上了自行车。「超级丝
袜多钱?」「超级丝袜?哦,对对对,超级丝袜便宜卖,三十一条。」临走时,
杨书香又听到了「超级丝袜」这个词,他回头找了找声源,总觉得发出这声音的
人特像某个同学,不过扫来扫去乱哄哄的脑勺里又没看到谁,也没多想就带着这
帮同学去了自己家。
许老师走之后,柴灵秀的脸就冷了下来。夫妻间本不应怀疑,这是大忌,她
懂,但她想听听丈夫的解释,八点多就跑到自己家里,而且自己来时大门是锁着
的,总得有个说法吧。「她年轻没有什么带课经验,而且她又是数学组成员。」
杨伟这样解释的,也只能这样解释。被突然袭击搞了这么一出,他希望妻子这次
也能像上回那样能够再放宽一些,给他个好脸:「先喝口水吧。」
柴灵秀把水杯放到茶几上:「你试试合不合身,我得去揍饭了。」没再继续
追问,而是把从华联买来的羊毛衫递给了丈夫。「你买的肯定合身。」看着媳妇
儿的背影,杨伟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,而且这股笑模样一直保持到儿子带着同学
来到职工宿舍,直至妻子坐在儿子的车上离开这里,才在收敛笑容时发觉自己的
脊背上潮乎乎一片。
「妈,咱不去旱冰场玩玩?」不见妈说话,到了文娱路上,杨书香用脚撑住
了自行车。「忙半天了,妈累了。」「那咱就回家。」跟柴灵秀说完,杨书香又
看向头里的赵焕章。赵焕章也停下了扯,在回头打量杨哥。
「不回去?」杨书香的神色有些凝重,他实在不知焕章心里是怕还是刻意躲
着。「回去也挨吓唬…」后面竟不知怎么说了。「咋了?」听声音不太对劲,柴
灵秀收回心里,探出半个身子问道。「婶儿,校长他们说我打人,我没打,我真
没打…」话声有些哽咽,见到亲人时赵焕章始终忍着,此时提起来不免心头委屈,
眼泪围着眼圈转了起来。
杨书香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跟柴灵秀叙述一遍,转头看向焕章时又把话问死了:
「焕章,不是咱做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。」
「哥,我真不想回去,我也不知该怎么办…」
「听婶儿的,得先给家去个电话。」看着眼目前这个孩子,柴灵秀心里有些
空落,安慰两句之后摆了摆手:「到时我跟你爸你妈提,记得早点回家。」
在杨书香的注视下,赵焕章用手抹了抹鼻子:「杨哥,你驮着婶儿慢点吧。」
「你们去吧,我跟我妈回去了。」杨书香跟浩天、鬼哥、焕章等人挥了挥手,
本想对着赵然杨美丽等人比划个手枪动作,却一时没了心情。「给你艳娘买点解
馋的东西吧,一半天就该生了。」刚骑出去几步远,杨书香听到妈妈呼唤一声,
他「哦」了一声过后往左一打车把,见着胡同就扎了进去。此时,从胡同的房子
里走出个花枝招展的女人,倚在门前左顾右盼,见着人儿隔着老远她就开始喊
「帅哥」,并且朝着杨书香不断招起了手。凑到近处,杨书香斜着眼睛打量过去,
女人身后的门脸上漆红的「剪发」大字显得特别惹眼,而女人脸上又描眉打眼儿
弄得挺特殊,想必不是什么好地方,他就没搭理那女人。紧着脚朝前骑着,映入
眼帘的是不远处贴在墙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广告——白底蓝字或白底红字,铺天盖
地。霎时间连村里的厕所、电杆都被这股气息渲染了,以一种不同于涂鸦文化的
周正字体绘声绘色地摆在眼前,令人眼花缭乱……
「李老师报警了,学校暂时给压了下来。」关于李学强挨打的事在赵焕章的
父母来到教务处时,校方是这样给予解释的。赵伯起听了之后频频点头,心里憋
着劲儿却并未发作。因没见着警察也没给找家去,马秀琴提溜一宿的心也稍微放
松了下来。
「打人这件事儿绝不能姑息养奸。」这个词语赵伯起觉得自己运用得非常好,
开场白道出来后,就儿子「打人」的问题上他开门见山开始盘开了道:「头几年
我不在家,有些事情不是很清楚,没少让老师费心。不过据我了解,年前赵焕章
好像就背过一次处分,也是因为打架而起,我家里的开家长会时还跟李老师说了
不少好话呢。」
「赵师傅坐下谈。」陈宝坤搬了把椅子送到赵伯起面前,那边的张文江也搬
了把椅子送到了马秀琴的面前。「咱们学校非常重视教育,也是想借此跟家长沟
通一番。」随后,水也给端了上来,送到了赵伯起和马秀琴的面前。
沟通?沟你奶奶个屄!上下两张嘴,全你妈的让你们说了!赵伯起哈哈一笑:
「多劳领导们费心了。对了,派所的人怎么说?」「正在调查着,这边李老师还
在医院躺着。」说这话时,陈宝坤微微皱起眉头,一打晃又露出了凝重之色,
「上周五李老师曾来过这里反应,说赵同学课上捣乱…」「这事儿我们问过赵焕
章,也揍他了…等于说民警那边还没有十足把握确认就是我们家赵焕章打的人吧?
也就是说没逮着证据!」合着就是凭影响不好就把屎盆子扣我儿子脑袋上。赵伯
起笑着笑着脸就冷了下来,他站起身,以一副看起来较为平静的表情把话讲了出
来:「昨儿跟工商杨局长还有公安丁局长喝酒还谈这事儿来,我觉得有必要把打
人的元凶找出来,澄清事实还我儿子一个公道!」
陈宝坤一看情形不对,眼前的男人可没他女人看起来「老实」,就连连点头:
「是是是,这件事我们校方也有责任,一定会给个说法的。」张文江赶忙把烟掏
出来,劝说:「喝水,先喝口水,调查清楚之后我们肯定会给您答复的。」递让
着烟,扫了一眼陈校长,心说又有关系?陈宝坤笑脸相迎:「都是一个乡的,可
能中间有什么误会,抽烟抽烟!」心里直琢磨,怎么又碰上茬口了?
「这件事上,校领导们就多费心。啊~我认为李老师可能对我们家孩子有些
偏见,这也不怪他,班主任嘛,没有威信怎么成呢?我看这样吧,一会儿去医院
探望一下,把事情先提前搞清楚一些,省得不明不白心里头膈应!」为了增加可
信度,赵伯起还示意一下能否打个电话,得到允许后随即把电话拨到了工商局,
当着陈宝坤和张文江的面跟杨刚聊了两句。
「这件事上我们学校处理得有些草率,您放心,我们会尽快把结果调查清楚,
给您个满意答复。」一看不是虚的,陈宝坤见风使舵,把责任全都揽在了学校上。
他一是怕赵伯起去医院闹事,再把李学强给揍一顿;二来是不知赵焕章的父亲居
然玩了这么一出,而且又跟两个局长挂上了勾,他得罪不起。再说这玩意上哪调
查去?打完人跑得一干二净连个人影都找不到,调查调查,拿嘴调查?不禁又暗
骂李学强不会做人,非得把事儿闹腾大了,他妈的眼睛都长在了屁股上。
一群狗屄玩意,还以为这是几十年前?见校方服软,赵伯起心里暗暗得意,
觉得也差不多了就见好就收:「这学生该管就得管,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,要不
就乱了。」说话时他扫了眼马秀琴,心说这事儿多亏了人家灵秀给支招,不然绝
没这么痛快就收场了。始终也没言语,看到男人递送过来的眼神,马秀琴这才把
话接过来:「头几年他爸不在家,他调皮捣蛋惯了,您就多费心。」红脸白脸这
么一唱,也算是圆了学校的脸,赵伯起便拉住了陈宝坤的手:「上课时赵焕章要
是再敢调皮捣蛋,就揍他,甭下不去手。」脸上带笑,陈宝坤如是说:「相互多
配合,多配合!」心里却叫苦不迭,揍他?说得好听,别揍我就念弥陀佛了。
随后,赵伯起和马秀琴拉着陈宝坤又叫上张文江,买了水果去县医院探望李
学强,也算是先礼后兵把面儿上的活做圆满,晌午赵伯起又安排着众人吃了顿饭,
这件事就这么着算过去了一半——只等着最后学校给出个结果,好把儿子身上的
污水清除掉。而李学强呢,经过这几天的反复揣度,也清楚那件事未必就是赵焕
章干的,可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:凭什么倒霉的就我一人?为此他有心跳槽
不干了,挣半壶醋钱还要两头受气,图什么?说得就是!
去紧北边大毛子二毛子那里干倒爷又不懂俄语,而且这身子板根本就经不住
冻,南下特区又不会说粤语,千里迢迢跑去那边简直有如痴人说梦,更不要说跑
国外挣外快了。这一冷静下来,李学强又觉得除了干老师这行自己似乎一无是处,
他想啊想,当初分配时签的十年合同尽管到期,但在现实面前他又不得不低下头
来——家庭、子女、老人都指望着他呢,没办法,夜晚千条路白天还得去卖豆腐
继续干他老师这个差事。
不过呢,这顿打他也不算是白挨,校方给做了补偿,两个班的学生们也分别
跑到学校探望了他,也就只能忍气吞声,再装一回孙子——一周后的升旗仪式上,
他当众承认了此次打架事件跟赵焕章没有关系,也接受了赵焕章的邀请——晌午
吃顿饭,加深一下师生感情。
「中午我请客,咱们得庆祝一下。」升旗仪式完事后,赵焕章站在教室前面
的空场上,向众人宣布出来,他剪了发,显得挺精神,又配了副「眼镜」,自我
感觉挺良好,「李老师够意思,把我调第一桌咱就得好好学习。」在一干哥们弟
兄面前,焕章又用胳膊肘碰了碰杨书香:「杨哥,我跟李学强说了,晌午他也答
应跟咱一块去吃饭。」
「我看你是解放了。」看着赵焕章一脸嘚瑟的样儿,杨书香笑了。这里的实
情他都知道,可说不好为什么,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界儿。今个儿是他生日,
当他把鸡蛋分别塞进妈妈和琴娘的嘴里时,他看到琴娘哭了。他回忆着清早自己
说的每一句话,除了这句「儿的生日也是妈的生日」,似乎也没说别的了,而说
这句话也是因为妈妈阳历生日恰巧也赶在了这一天,让他有些懊恼——把妈给忘
了。
「杨哥,你说这事儿我办得怎么样?」
杨书香被焕章推了一下,思绪就断了,他怕焕章把事儿忘了,提醒了一句:
「别忘了下月十一回来给老妹儿过满月。」昨儿他也推了头,猥猥着一正月早就
想推了,这回留的还是原来的中分,就用手一搓头发,把话重复了一遍:「别忘
啦!」「忘不了。」赵焕章把眼镜摘了下来,收敛起笑容,问道:「景林叔没不
高兴?」
「我说不好。」杨书香摇了摇头,瞬间把眼神看向众人:「前儿大喇叭就喊
打狗,昨儿个我们那就开始打了,你们那都打没有?」身边都是关系铁的,不过
家里事儿杨书香一般不乐意讲。赵焕章见杨哥没提,也没再问。打狗的事儿他倒
是没听陆家营大喇叭喊,不过前后错不了几天,早晚的事儿:「合计着弄给艳娘?」
这话倒是被他猜中了一半。杨书香点了点头:「也不知月子里能吃不能吃,三大
那边我也说过,赶上了就手给他踅摸一下。」王宏听着音儿接了句茬:「鸽子肉
应该没问题,我听大人说过,能下奶。」
「下奶?」球队里的哥们们七嘴八舌就议论起女人下奶的事儿,有说鲫鱼也
行的,还有说猪蹄子也行的,一行人嚷嚷着又把焕章的「眼镜」抢过来,恍然大
悟之下说他这招够厉害,说来说去就说到了晌午吃啥的事儿上。赵焕章拍起胸脯
道:「对过新开个饭馆,听说不错,浩天不也说挺地道吗,晌午就那了。」
「晌午我得回介,就不去了。」杨书香下意识搓了搓鼻子。赵焕章虚起眼睛:
「不说再暖和些日子晌午再回去吗,有事儿?」杨书香打了句哈哈:「想着不给
你省点儿吗。」目光伸向远方,见老师来了就喊了一声:「马老师来了。」众人
纷纷瞅去,果然,语文马老师夹着教材正朝着这边走来,这一众兄弟便乌泱一下,
朝着教室大门跑了过去……
地脚越挖越深,壕沟刀切豆腐般一圈一圈排列成行时,马秀琴的心里是越来
越烦。这几天她时长走神,浑浑噩噩的,就连觉都没睡整齐过。临近晌午,好歹
炒了个菜也不知咸淡如何,里屋外屋转转悠悠,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该干些什
么才好,陡地看到书桌上的相框旁扔了半盒烟,想都没想就抄了起来。青烟缭绕,
在一阵咳嗽中,镜相框里的人就变得模糊起来,泪也从马秀琴胖乎乎的脸蛋上淌
了下来。尽管她不愿面对,尽管她也有过心理准备,却在发生的那一刻时令她猝
不及防。
她看到男人脸上笑得如此狰狞、陌生、膨胀、丢弃了沟头堡人本应该有的朴
实,从里到外整个人都变质了。她央求他说伯起你别这样,景林还在外面。男人
说景林这几天太累,已经喝多了。
马秀琴呼唤着:「伯起啊,别这样儿。」回答她的是:「爸又不在这,儿子
也不回来,你还担心啥?听话,把眼闭上,听话……」
随着门外响起咳嗽音儿时,马秀琴「啊」了一声。从回想中惊醒过来,马秀
琴的心扑腾腾乱跳,她小脸漾红,回身朝外看了看。隔着窗子她看到赵伯起露出
了半个身子,紧接着,又看到了贾景林从东厢房的把角闪了出来,继而「咣当」
一声触碰铁门的响动,她手里的烟就掉在了地上。
「秀琴,秀琴。」声音不大,很快就从外面传进堂屋,又从堂屋传进了马秀
琴的耳朵里。她「哎」了一声,把手垂下来捏在了衣角上。「还不出来,你看我
买的啥?」闻听男人催得急促,马秀琴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。
赵伯起把买来的白酒和卤味提溜到桌子上,他卜楞贾景林一下:「搁厢房里,
这块猪头肉给香儿他们娘俩留着。」贾景林脑袋一耷拉,临出屋时又撅了小半块
火腿。
赵伯起转过脸冲马秀琴嘿嘿笑了起来:「来呀,去把这头肉切了,咱们喝口。」
顺手掰了块肠子直接送进马秀琴的嘴里,弄得她脸一下子又红了,肉在嘴里没滋
没味,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。「别这样儿,让景林看到…,」赵伯起搂住了马秀
琴的身子,拍着她的胳膊小声道:「他心里头会更难受!」哄着推着,把马秀琴
推出了堂屋,看着她一步三回头,赵伯起摆了摆手:「我在屋里等你。」转回身,
他把白酒瓶子启开了,又寻来了三个口杯,给杯子里依次斟满了酒,坐在凳子上
还哼起了曲儿:「大冲击内个大流行,信天游唱给便衣警察听…」打起拍子来忽
然想到了啥,就先自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。「嘶~啊」,一拍大腿,起身跑进了
西屋,爬上床,把睡觉褥子搬了下来,隔着窗子又看了看东厢房,这颗心腾腾地
就燃起火来,火势越烧越旺,赵伯起的脸上抑制不住就露出了笑。
精彩评论